美国的孩子如何学政治？

2004年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是学校管理学生惹出了不少“该不该管”的官司，几起学生状告学校的纠纷，都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如开除未婚怀孕学生案、开除非法接吻学生案、处罚校外租房学生案等等，虽然上述案件最终都以学生一方败诉告终，但案件的前前后后总是伴随着激烈、持续的争论。学校处罚学生的依据是自己的“校规”，学生状告学校的理由是校规“侵权”，双方各执一端，且各有各的充分理由。我无意介入这种争论，评价他们的是与非，只想为愿意继续思考的人们，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美国的制度文明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照亮着人类未来之路的入口，而构成美国现代制度文明的重要基石的，是根深蒂固、千年一系的法制传统。中国人总是从表面上去羡慕美国人自觉、本能的遵守法律的良好习惯，却很少去探究他们如此热爱、尊重法律的精神如何养成，或干脆把它简单归结为良好的法制传统。近期阅读《美国中小学社会课实践》一书（华夏出版社2003年5月第1版），多少解开了心中的谜团。该书共十六篇，其中第9篇为《民主社会的公民学教育》，实话说，我是第一次听到“公民学”这个词，虽然我自己正在撰写一部致力于给18岁以下人士阅读的《公民常识》读本，但仍然未能把公民课当作“公民学”看待。两相对照，在为什么学、学什么、如何学等三个方面，美国孩子在学校所学习的“公民学”与中国孩子所学的“政治课”有着天壤之别，这使我产生了把自己正在写作的《公民常识》读本更名为《公民学：18岁以下人士读本》的想法。

言归正传，在“为什么学”的问题上，美国人是谦卑的，他们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世界的绝对真理，然后把这些自以为正确的世界观灌输给孩子，强制他们成为某种意识形态的接班人。美国公民学的目的“是培养有能力和有同情心的人，让他们能够为了共同利益做出公平合理的决定”，“这意味着学生应该成为有责任心的、为决策负责任的公民行为者”（p209），他们还进一步把目的具体化为：1、了解如何创建一个民主课堂；2、意识到和理解公民在民主社会的作用；3、了解公民的生活、政治以及政府的作用；4、在公民学教育教学中能够应用批判性思考技巧；5理解脑研究涉及的有关个性教育；6、意识到教授全体公民有关人权的必要。在我看来，公民学与政治课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为了让一个孩子成为人，后者是为了让孩子成为接班人，前者把人作为目的，后者仅仅把人当作实现教育者自己的某种意图的工具。

“为什么学”不同，“学什么”也自然大相径庭了。在5—8年级（相当于我国初二年级以下）段，涉及的标准内容是《公民和政府的国家标准》，内容如下：

一、 么是公民生活、政治和政府？

a、什么是公民生活？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政府？为什么政府和政治是必须的？政府服务的目的是什么？b、限制与非限制政府的根本性质是什么？c、宪法的性质和目的是什么？d、组织宪法政府的不同方式是什么？

二、美国政治制度的基础是什么？

a、宪法政府美国人的理想是什么？b、美国社会的明显特征是什么？c、美国政治文化是什么？d、什么价值和原则是美国宪法民主的基础？

三、美国政府是怎样通过美国民主的宪法目的、价值和原则建立的？

a、在由美国宪法建立起来的美国政府中，权力与责任是怎样分配、共有和限制的？b、国家政府在做什么？c、州和当地政府怎样组织并且他们在做什么？d、在当地、州和国家政府中谁代表你？e、法律在美国宪法制度中的地位是什么？f、美国政治制度怎样提供参与的选择和机会？……（p222）

通过我原文照搬罗列的前三节的题目，相信你已经大致明白了在这些题目下的具体内容了，与我们的政治课明显不同的，是它没有空洞的说教，它仅仅把政治具体化为生活中的游戏规则，让你明白规则是什么、为什么要建立这些规则、如何按照规则去行事，等等，仅此而已。其实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令我感慨良多的，还不是“学什么”，而是“如何学”——其实这本书主要想告诉人们的，就是如何学习“公民学”。

中国的学校有校规，班级也有班级章程，但他们是按照什么程序制定出来的？比如本文开始时提出来的，那些按照校规管理、处罚学生而引发争端的规章，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在美国学校，从小学3年级开始，老师就引导学生自己制定班级章程，让孩子们知道费城制宪会议进行的工作是，“一个宪法是人们讨论的一系列规则并使之生效”，于是他们也像制宪会议那样宣布：“我们，四年级的全体学生和老师，为了一起学习和工作，同意遵守以下所列的规则”，班级规则草案经过过半数或过三分之二多数表决通过，经全体学生和老师郑重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宣布生效。相信按照这个“立法程序”制定出来的班级规章或学校制度，与中国学校里由校方自己制定、由班主任直接宣布执行的那些班级规定或学校制度相比，其在实际执行中其效果一定判然不同！这也不仅仅是执行效果上的天壤之别了，它们之间的本质是法律性质的善恶之别，是独裁法与人权法的区别。曾经在媒体上看到，某小学校出于让孩子养成卫生习惯的良好愿望，特意规定“每天上午10时和下午17时必须拉两次大便”，在美国的小学，班主任如果提出这样一个缺乏基本生理学常识的“拉大便法议案”，一定会遭到知道自己该不该拉大便、并且有投票权的学生们的反对而无法成为“班级章程”。在美国的学校，制定班级规章的过程也就是公民学的学习内容之一，使他们明白简单一票的重要性，老师以卡片的方式，告诉学生：1645年，一票使英格兰控制了奥立佛.克伦威尔；1649年，一票造成英格兰处死查理一世；1845年，一票将德克萨斯划归美国；1868年，一票使安德鲁.约翰逊总统免遭弹劾；1876年，一票使法兰西从君主制到共和制；1933年，一票使阿道夫.希特勒成为纳粹党领袖；1960年，在伊利诺伊州，每个选区一票的改变将使约翰.肯尼迪不能担任总统（p210）。

在学习公民生活与公民政治课时，他们有许多富有创意和使学生实际参与其中的方法，如加州拉米沙中学还建立了一个三权分立模式的“学生政府”，立法部门还包括了“学生参议院”和“学生众议院”．一个担任参议院主席的学生因为打架被停课，根据学校规定，这个被停课的学生也被迫暂停了在“学生政府”中的职务；如他们在公民学课程中，特别强调“批判性思考技能”，让学生养成从不同来源收集信息的习惯，挑战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这与中国政治课给学生教授“绝对真理”的做法，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在学习公民责任一节时，一个５年级班级决定对一个患有癌症的同学表示支持，班上的全体男孩都剃光了自己的头发，让生病的同学感到“并非我一个人没有头发”，如此强烈的行动，最后，学校老师、甚至该班级的学生家长也剃光头发，参与进来表示支持

本文开头提出的思考，仅仅是问题的一部分，即学校制定全体学生遵守的规章制度时，应该像美国学校那样把学生当作规章制度的主体而非其调整客体，应该让他们参与进来，而不能像独裁者那样居高临下把法律野蛮的加诸于学生头上。但这仅仅是程序的一个方面， 通过对美国公民学教学的了解，我们知道自己要做的，其实应该是立即废除意识形态灌输、停止愚民教育与奴化教育的政治课，而引入公民学教育，让学生成为人，成为法律面前的自由人。

读完《美国中小学社会课实践》，我总算明白了美国人何以成为美国人，明白了民主法治何以在美国土地上成就了人类灿烂的制度文明，也同时明白了中国人何以成为21世纪的专制奴隶、中国专制阴魂为什么千年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