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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谦卑地使用权力

更新时间  2005-04-12 作者:黄钟
◎黄钟

“纯粹的政治家应当同虔诚的人一样,尊重并珍惜宗教和道德。”

如果这句话出自张三或李四之口,说不定会引来哄堂大笑。

因为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政治就意味着玩弄和践踏道德,只有在骗人的时候,政治家的

嘴里才会溜出冠冕堂皇的道德词句。

不过,幸好说这段话的人,一生中都在尽可能身体力行。

他就是美国的国父之一华盛顿。

正是由于这种政治家里罕见的品格,使我在想写一些关于伟大人物的随笔时,感到应该

将华盛顿放在首篇。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就越发能够感受到,华盛顿的政治遗产在世界历史发展中的影

响。

遗憾的是,我们对华盛顿更多的只是只言片语的耳闻,认识也大都停留在中学教科书的

水平。我们目染的都是康熙微服私访、雍正神武英明的形象。坐在电视机前,我们好像

还是大清帝国的子民。

为了在政治的丛林里,不再总是迷失方向,我们应该消除自己眼里的梁木。因为世界有

着太多的精彩需要我们去欣赏。

华盛顿并非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他幼年丧父,17岁就开始独立谋生,所受的教育甚至不

及林肯,顶多不过是小学程度而已。他也有过似乎刀枪不入的奇迹般经历。22岁就成了

弗吉尼亚的总司令,一举成为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从21岁到26岁,他在和法国人、印

第安人作战。但在此后的16年里,只不过是弗吉尼亚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种植园主。

是时势又一次将他推到了历史的前台。1775年华盛顿当选为大陆军总司令。他受命于危

难之际,殖民地人民面临ziyou还是奴役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大敌当前,似乎应该小我

服从大局,在一位天神般的人物领导下向前进。

但我们没有在美洲大陆看到历史上司空见惯的事情。

美国在追求独立和ziyou的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人们对zhuanzhi的警惕,对权力的不信任。就

连促成华盛顿当选总司令的约翰·亚当斯,也感到局促不安,因为他担心,树立创建独

立国家这一事业的象征人物时,历史的经验使他认识到风险非同一般:“凡强者无一不

竭力攫取一切他们可能获得的权力。”

独立战争的历程,就是今天在我们许多人眼里,也是不可思议的政治另类。不过,就是

我们今天看来仍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却是在实践。短期兵役使得华盛顿的部队如流

水一样更换不已,为了建立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华盛顿在1776年请求士兵服役期为3

年,而大陆会议的代表们虽然大敌当前,却依然担心一支内部组织过于严密的军队,往

往有成为暴君手中工具的危险。最后虽然接受了提案,但又规定各州有权委派自己部队

的军官。他们不想由争ziyou始,而以得到baozheng终。因为他们知道,烈士鲜血也可能换来

baozheng,然后又以鲜血的名义要求尊重baozheng。而只是为了换一个奴役者,流血的意义又何

在呢?

通常情况下,战争总是难免烧杀抢掳,而华盛顿却始终坚信道义的政治价值。哪怕是他

的士兵赤裸的双脚在雪地里留下血迹斑斑的足印,也不能促使他用刺刀去征集军需物

质。他进行的是一场人民战争。如果仅仅就此而言的话,古往今来做到这一点的不只是

华盛顿。

可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华盛顿的所作所为,使一切戴着皇冠的人或没有帝王之名的帝

王黯然失色。当时,独立战争进行得坚苦卓绝。一位医生就这样描写士兵的形象:“鞋

烂得露出脚趾头,破烂的长袜盖不住他赤裸的双腿。裤子破得几乎连羞都遮不住,衬衣

撕成了碎条……”就是这样一群人,在为美国的ziyou和独立而战。而国家却没有给他们

应有的报偿。比如复员的军人,甚至连已经拖欠了“四年、五年,可能六年”的薪饷,

大陆会议也不支付。他们将如花似锦的年华,献给了ziyou和独立的事业,而得到的却是

赤贫和忘恩负义,“他们负债累累,腰无分文,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华盛顿为此而

疾首痛心。军人们也牢骚满腹。

可在军人的不满中,他看到的是对ziyou的威胁,而不是攫取权力的机会。

当刘易斯·尼科拉上校在1782年写信劝华盛顿担负起合众国国王的责任的时候,他回信

说:“在整个战争进程中,没有比部队中有你讲的这种思想使我更痛苦的事情了……我

憎恨并强烈谴责这种会毁灭我的祖国的极为有害的”的观点。1783年汉密尔顿也花言巧

语地劝诱华盛顿,利用不满的军队的刺刀威力,而华盛顿也答复他,不能领导将会“造

成国内动乱和以流血告终的”行动。

我不知道华盛顿是否也有过私字一念闪。因为在那个时代,还没有人民自己管理自己的

先例,当时的大国都是国王统治,而历史也可以说基本上是王权史。世界更没有过在一

个大国建立共和政府的创举。孟德斯鸠就认为共和政体只适合小国,大国则宜于由zhuanzhi

君主治理,而在欧洲则普遍认为,由人民自己治理国家,最终只会导致无政府主义和天

下大乱。但不管怎样,华盛顿并没有顺应当时的潮流,为世上多添一顶王冠。然而世界

却将因多了一位总统,而使王冠从此暗淡无光甚至难以戴稳。

1783年3月15日,他召集了一次决定美国历史发展方向的军官大会,呼吁军官们不要

“打开内乱的闸门”,而应“让你们的子孙后代在谈到你们为人类作出的光辉榜样时,

有理由这样说,‘倘若没有这一天,世界决不可能看到人性能达到如此至善至美的境

界。”人们似乎不为所动。在演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付眼镜。他说

:“请允许我戴上眼镜。为了这个国家,我不光熬白了头发,还差点弄瞎了眼睛。”铮

铮铁汉们流下了眼泪。baozheng和内乱的乌云倾刻之间消弭。美国人民争取ziyou,也得到了

ziyou,摆脱了历史上通常的革命悲剧:以争ziyou始以行zhuanzhi终。

美国独立战争是世界历史上唯一一次信守了诺言的革命。1776年的《独立宣言》庄严地

向世界宣告:“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

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ziyou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

类才在他们中间建立政府,而政府的正当权力,则是经被治者同意所授予的。”这些扣

人心弦的词句,没有像许多革命那样,只是为了招兵买马炮制的宣传品,等到夺取了政

权,就成了一纸空文。美国的历史就是实践这些诺言的历史。

也正因为这样,德国音乐家舒伯特说,在美国,十三扇“金色的大门向不容异说和zhuanzhi

政治的受害者敞开着。”而爱尔兰民族主义领袖亨利·格拉顿则鞭策自己的同胞:“在

你们确定当奴隶的可行性之前,请始终朝美国看。”

从1775年任大陆军总司令,到1783年颁布命令宣告“美利坚合众国与大不列颠王国休

战”,华盛顿为ziyou和独立战斗了整整8年。潘恩热情洋溢地说:“太阳从来没有这样

照耀过一个更足称道的事业”,而华盛顿是这个事业最伟大的战士。独立造就了一代伟

人,给了华盛顿无人可与之匹敌的威望和声誉,他是美国民众心中独一无二的偶像。然

而,他不仅没有对绝对权力贪得无厌的野心,就是担任任何公职也非他当时所愿。华盛

顿从来没有过使北美大陆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战绩——而没有拥有过中国历史上多少

将军所拥有的辉煌!——华盛顿使世界第一次看到了,原来人类可以超越打江山坐江山

的逻辑。他们是为独立和ziyou而战,而不是为权力和交椅而战。这是美国独立战争对世

界史无前例的贡献。

他需要的酬劳只是,能在自己的葡萄架和无花果树下,逍遥自在地纳荫乘凉,享受解甲

归田告别权力的轻松。在给拉法耶特的信中,他说“我终于成了波托马克河畔的一个普

通老百姓了。” 正是他无与伦比的政治人格,使得后人在编写他的政治传记时,无须

带着遗憾的心情写上这样几句:如果他在圣诞之夜回到芒特弗农时,就天年已尽,那么

他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充满神性的光辉。华盛顿不需要

庸人事后做这样的假设。

尽管后来又重返政坛,但他没有在要为美国人民的事业奋斗终生的名义下,死死抓住权

力的记录。

17(9-1)(8+1)年华盛顿作为惟一候选人当选为美国第一届总统,可他连去临时首都纽约的路费,

都是借钱凑足的。当他坐着自家马车上路时,他将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他走的是前无

古人的道路,将向世界证明,人类必须有救世主大救星的观点已经不合时宜。ziyou的火

炬不能熄灭。因为他的失败,就会成为人类不可能ziyou和自治的事例。人类又将在何时

恢复追求ziyou的信心?后世欣慰地看到,他为ziyou留下的是路标,而不是墓碑。

第一届总统任内,华盛顿厌倦了权力斗争。1792年是总统选举年,他对麦迪逊说:“他

情愿拿起锄头去挣块面包吃,那也比现在这种处境强。”问题是,华盛顿离任后,权力

如何平稳转移。会不会出现血腥的争夺呢?历史的教训实在是太多了。在这样一个选举

制的国家,权力怎样交接,确实关系到千秋大业。国家需要他继续干下去。1793年,又

一次作为惟一候选人,选举团一致通过他继续连任。他开创了至多连任两届总统的先

例。

在1796年的告别演说中,他已下定决心,谢绝将自己列为下一任总统候选人,而是希望

通过选举来托付治国的重任。这一年,中国的乾隆皇帝传位给嘉庆,整整作了61年皇

帝。

1797年3月华盛顿回到芒特弗农经营自己的产业。他没有任职终生,赖在权力的宝座

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他也没有选拔接班人,而让人民通过选举产生。这是他对人

类政治文明的杰出贡献。他告诉后世和当代,国王和贵族并非不可或缺,人民有自治的

能力,而不需要由强权人物指定接班人,在选举中,他置身事外,既不打击背叛自己的

杰弗逊,也不为约翰·亚当斯呐喊助威,从而显示了共和的魅力和生机。

他也厌恶党派之争,也告诫美国人民派系之争对国家的危险,但始终保持不偏不倚。这

可以说是这位伟大人物的局限,他没有能够意识到,在没有像他这样由时势造就的、众

望所归的伟人时,政治领导人如何才能产生的问题;他也没有意识到,政治职位的角

逐,必然会产生派系之争。

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后人也能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他的一位传记作家弗莱克斯纳

写道:“华盛顿也的确认为芒特弗农的家族旧墓穴太狭窄和破旧了,他打算修一个好一

点的,但却不希望在那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国都建立一座巍然傲立于大街小巷之上的纪

念他的什么建筑。”他不想华盛顿的市中心成了他的坟地。真正的纪念碑是矗立在人们

的心中,而不是雄伟的大理石建筑。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政治家都明白和钟诮邮苷庋?

的道理。

当他合上棺材的那一刻,人们是满怀悲痛,而不是心有余悸。他留下的政治遗产不仅造

福于美国人民,也使整个世界受益。美国人民此时和以后都用不着担心,伟人一死,天

就会塌下来。

华盛顿开创了政治的新纪元。他虽然大权在握,却始终听从良知的召唤,谨慎谦卑地使

用权力。他是政治家中的政治家,伟人中的伟人。后人可以从他身上看到,原来政治家

还能够是这样一种形象。也正是他,用自己的言行,告诉世人,政治和道德可以良性结

合到什么程度。政治并不总是无耻的代名词,也不是只有政治小人,才能建功立业。华

盛顿犹如一座政治人格的灯塔,时刻提醒着拥有或想拥有权力的人们,不要在权力的迷

宫里晕头转向。

但华盛顿却不是天生正确的神灵。他自己没有这样认为,他的同胞也没有这样去塑造。

他身前被一些人怨恨,死后也还有人指责。尽管他可以说是美国的另一面国旗,美国人

民也会在歌谣中吟唱:“吹响赞美的喇叭,让华盛顿的英名,响遍世界,赢得欢呼”,

但美国人并没有把他捧上神坛,恭维他是美国人民的大救星。因为在这块土地上,从来

就没有政治神坛的立锥之地。美国人民更没有从此就把自己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圣人的

手中。他们敬仰华盛顿,却对权力始终保持着警惕。

(转自“新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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