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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新:在美国看音乐剧《1776》

更新时间  2011-12-26 作者:王立新

作者按  作者曾于20079月至20088月以富布赖特访问学者身份在耶鲁大学历史学系从事近一年的研究,期间曾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当时的一些杂感,现整理出来,在研究会网站和《通讯》上发表,算是对耶鲁岁月的一种怀念。

 

20071111下午,康涅狄格州富布赖特协会组织耶鲁大学的富布赖特学者去康州的小镇East Haddam去看音乐剧《1776》。开车带我们去剧场的是一位中学教师,名叫丹(Dan),他曾受富布赖特基金的资助到多伦多教书,并对历史有特别的爱好。此时正值新英格兰的秋天,一路风景如画,一座座木屋掩映在五颜六色的树林之中,阳光透过树林,在地上留下一束束树影,在绿草和灌木丛中,经常会看到松鼠在奔跑。丹介绍说,在这里偶尔会看到小鹿走过。从纽黑文到East Haddam大概就一个小时的路程,丹为了让我们看一路的风景,故意带我们兜了一个圈子。我们12点从纽黑文出发,大约1点半到了East Haddam Goodspeed 剧院。剧院坐落在康涅狄格河旁,康涅狄格是印第安语,意为长的河流,康州就因此河而得名。河水清澈,一座白色铁桥横跨河上,剧院就在桥边,是一座古老的建筑,建于1876年。离剧院不远的地方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地区由白人用30件大衣从印第安部落购得

1776 是一部非常有名的音乐剧,剧作者是彼得·斯通(Peter Stone)。斯通在美国可是大名鼎鼎,担任过美国剧作家协会的主席。据说他是目前为止美国历史上唯一获得三项大奖的作家,这三项大奖是TonyOscarEmmy。《1776》表现的是大陆会议代表讨论独立以及起草和通过独立宣言的故事,1969年在纽约百老汇首映,一共演了一千多场,风行一时。故事基于真实的历史,同时也加上了作者的虚构和艺术想象。这次在Goodspeed 剧院出场的演员自然不会是百老汇的明星,而是当地的剧团。

大陆会议关于独立问题的辩论并没有记录,但是一些参会代表留下了回忆录、书信和个人文件,特别是亚当斯在会议期间与妻子阿比盖尔(Abigail)的通信披露了大陆会议的很多情况。剧作家斯通也就是根据这些文献来塑造角色和安排情节的。

大陆会议讨论独立过程中,约翰·亚当斯、本杰明·富兰克林和会议主席约翰·汉考克是核心人物。亚当斯主张独立最坚定、最激烈,与好几个人就独立问题进行辩论,他好斗和极端的性格使他差一点与来自宾西法尼亚的代表、反对独立的约翰·狄金森决斗。而亚当斯每次与人冲突时,都是富兰克林出面调节,说服亚当斯放弃激进的立场。最典型的例子是关于奴隶制的问题。杰斐逊在最初起草的独立宣言里有谴责和废除奴隶制的内容,但遭到了来自南卡罗来纳的代表爱德华·拉特里奇(Edward Rutledge)的激烈反对,拉特里奇说,南卡罗来纳不会在谴责奴隶制的宣言上签字,并威胁要退出大陆会议。而亚当斯坚持把奴隶制问题写入宣言中,并说了一句著名的话,也是剧中的台词: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让步,那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富兰克林劝亚当斯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独立,如果你坚持不让步,那么独立的大业也就成了泡影。最后亚当斯做出让步,由杰斐逊把谴责奴隶制的内容从宣言中删除。根据历史文献记载,亚当斯的原话是“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让步,那么一百年后就会有很大的麻烦,那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剧作者斯通把中间一句去掉,据说是担心观众可能怀疑这句台词的真实性,因为亚当斯的预言太准确了(85年后,奴隶制问题导致美国爆发血腥的内战)。编导不希望观众因怀疑亚当斯的预言而不相信他说过整句话,希望现在的美国观众能明白,当年独立的倡导者们已经注意到了奴隶制的罪恶。

剧中有一个情节颇耐人寻味。大陆会议最初任命的宣言起草委员会五人成员中并没有杰斐逊。因为来自弗吉尼亚的理查德·亨利·李着急要回老家,拒绝了大陆会议的任命,汉考克才提议由同样来自弗吉尼亚的杰斐逊代替李,出任起草委员会成员。杰斐逊一开始也是极力推辞,称自己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新婚妻子了。但是他未能推掉,只好极不情愿地参加了独立宣言的起草。而当五人委员会讨论时,谁都不愿意当宣言的执笔人。富兰克林最初建议亚当斯来执笔,但亚当斯拒绝了,亚当斯提醒富兰克林说,他脾气急躁而且讨人嫌,他起草的宣言肯定会被其他代表拒绝。亚当斯建议富兰克林执笔,因为他是一个颇有成就的作家和出版家。但富兰克林说,他的作品都是一些即兴之作,他不愿意用文章来讨论政治,政治会使人狂燥。亚当斯又建议由来自康涅狄格的罗杰·谢尔曼执笔,谢尔曼却说,我从来没写过文章,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谓语,什么是分词,我只是来自康涅狄格的一个皮匠。来自纽约的罗伯特·利文斯顿也拒绝执笔,因为他急着回纽约给儿子过生日。没法子,亚当斯最后转向资历最浅的杰斐逊,赞扬杰斐逊为大陆会议起草的《关于拿起武器的必要性的声明》写的好极了,并对杰斐逊说:对于一个只有33岁的年轻人来说,你有写作的天分,文字表达极为准确得体。杰斐逊坚决推辞,坚持要回弗吉尼亚与他的妻子团聚,但亚当斯不容分说把鹅毛笔塞到杰斐逊的手中,这样,杰斐逊只好承担起起草独立宣言的重任。不知道这一情节是否与真实的历史相符,如果出入不大的话,那说明由杰斐逊担任独立宣言的执笔人实际上极具偶然性。在此不妨做一个反事实的推理:如果不是由杰斐逊来起草,那独立宣言会是什么样子则很难说,杰斐逊也就不会成为美国民主精神的象征,而缺乏杰斐逊这样堪称完美的象征性人物,美国精神的光芒是不是会暗淡了一些呢?

编剧虚构了一些情节并对一些史实进行了重新安排和处理。比如杰斐逊的妻子玛莎(Martha)到费城与杰斐逊团聚的情景就是虚构的。作者是这样设计的:独立宣言起草委员会把起草宣言的重任交给杰斐逊后,杰斐逊在自己的寓所里苦思冥想了一个礼拜,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亚当斯对杰斐逊抱怨说,上帝在一周之内把整个地球都造出来了,可你连一个宣言都写不出来。杰斐逊反驳说,那你能告诉我地球是怎么造的吗?就在杰斐逊苦无头绪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玛莎(Marsha)突然来到了费城,这令杰斐逊欣喜若狂。导演故意安排了一个两人长吻的场面,两个人热吻忘情,以至于当亚当斯和富兰克林造访时,两人毫不理会。亚当斯在旁边大声叫着杰斐逊的名字,让杰斐逊把他和富兰克林介绍给玛莎,但杰斐逊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最后还是富兰克林通人情,对亚当斯说:“我们还是走吧,他们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时观众席上发出会心的笑声,大家都知道富兰克林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第二天一大早,亚当斯不怀好意地问玛莎,昨晚睡的好吗?玛莎反问说:你猜呢?除了杰斐逊撰写独立宣言的艰难外,其他情节都是虚构的,玛莎根本没有到费城来,那个时期交通不发达,从费城到弗吉尼亚杰斐逊的老家,来往时间至少也要几天,玛莎自然不可能那么快赶到费城。通过这一虚构的情节,编导试图告诉观众,是爱的力量激发了杰斐逊的才智,写出了脍炙人口的独立宣言,并创造了一个新国家。

当十三个殖民地的代表都表示赞同由杰斐逊起草并经过大家修改的独立宣言后,大陆会议主席约翰·汉考克对大家说:好吧,先生们,到近前来签字,别让自己错过叛国(作为大英帝国的臣民,签字赞同独立等同于叛国)的机会。然后,代表们一个个上前在独立宣言上签字。这一情节真假参半。在独立宣言上签字当然是真实的,但事实上,签字的过程非常复杂和漫长,大概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很多签名者当时实际上并不在费城,汉考克的话也是斯通杜撰的。这种合理的加工无疑增加了该剧的感染力。

音乐剧吸引人之处还在于剧中的几个人物很富有戏剧性。来自马萨诸塞,最积极主张独立的约翰·亚当斯行为偏激而招人讨厌。来自特拉华的西泽·罗德尼(Caesar Rodney)患皮肤癌,在开会期间始终脸上围着头巾。来自弗吉尼亚的年轻的杰斐逊沉默寡言,在大陆会议讨论独立的前期很少说话,他的任务是报告每天的天气。而宾西法尼亚的代表富兰克林患有痛风,经常在会上打瞌睡。

当汉考克提出13个殖民地应该联合一致宣布独立时,大多数殖民地的代表都同意,剩下最后两个殖民地,即纽约和宾西法尼亚的代表仍然犹豫不决。在整个会议过程中,来自纽约的代表刘易斯·莫里斯(Lewis Morris)在表决时,每次都投弃权票。莫里斯称他没有从殖民地议会得到任何指令,无法就是否独立问题投票。但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支持独立。最后轮到宾西法尼亚,三个代表意见不一,富兰克林支持独立,约翰·狄金森反对独立,詹姆斯·威尔逊左右摇摆。这时富兰克林对威尔逊说:一个新国家能否诞生取决于你的决定,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看着你。最后威尔逊决定倒向富兰克林。这样,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宾西法尼亚也同意独立。

当所有代表都签字后,自由的钟声响起,大幕徐徐落下,这不是普通的剧场大幕,而是带有代表签名的独立宣言。此时剧场的所有观众起立,长时间鼓掌,主要演员谢幕,我看到有的老年观众在轻轻地拭去眼角的眼泪。观众们再一次体会独立宣言通过之不易,以及美国诞生之艰难。

剧中还有一些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比如当富兰克林劝说亚当斯接受南卡罗来纳的建议,把关于奴隶制的内容从独立宣言中去掉时,亚当斯质问富兰克林,是否他也支持奴隶制,富兰克林回答说:这个大陆上首个反奴隶制协会就是我建的。其言外之意是说,我怎么会支持奴隶制呢?北美第一个反奴隶制协会是由富兰克林参与建立的,这并没有错,但那是美国独立之后的事情了。剧作者让时光倒转,意在说明奴隶制问题处理起来之艰难。

关于奴隶制,杰斐逊有一句著名的台词。当亚当斯与南卡罗来纳的代表拉特里奇争论时,亚当斯说如果他同意杰斐逊提出的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则,就应该赞同废除奴隶制,这时拉特里奇争辩说,黑人不是人, 而是财产。一向沉默寡言的杰斐逊说:不!他们是人,你把他们当作财产。

该剧在百老汇演出后,好评如潮,但也并不是没有批评。共和党人认为该剧的一些台词有攻击共和党之嫌,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利用与该剧电影版制片人杰克·华纳的特殊关系,把剧中的一首歌“Cool, Considerate Men”删掉。歌中有反对独立、自称保守的约翰·狄金森的一段唱词:站在右边,一向站在右边,从不站在左边,永远站在右边。我们是很酷很酷很酷很酷的人to the right, ever to the right. Never to the left, forever to the right. We cool, cool, cool, cool, cool, cool men)。 共和党认为这是在影射和讽刺他们(因为共和党通常被认为是保守派,也就是右派),直到2003年再次发行,该歌才重新被加进去。最初发行时,该电影被定为G级(general的缩写,即普通级,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看),而2003年发行时电影却被定为PG级(parent’s guide的缩写,即需要在家长指导下观看)。通常,PG级是指具有一定的暴力或色情语言和情节的电影。这部反映美国独立经过的主旋律影片居然被定位PG级,不免令人啼笑皆非。保守派大概是担心这首歌会给共和党“抹黑”,希望家长们告诉自己的小孩,右派没什么不好,右派并不像狄金森那样不爱国吧。2004年由共和党控制的美国弗吉尼亚州Fairfax 县议会通过法令禁止该电影在该县的中学放映,理由是里面有性暗示和性语言。该县学区发言人声称,杰斐逊对亚当斯说,他的妻子让他发狂(he burns for his wife),这种台词对未成年人是不合适的。一部承担爱国主义教育的影片居然被禁演,让人领略了美国的党派政治。我注意到,跟我一起看演出的有很多小孩子,大概East Haddam镇议会并不认为杰斐逊的台词有什么不妥吧。

中国美国史研究会 联系信箱:ahrachina@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