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来鸿｜约翰·瓦利斯：美国是生而现代的吗？

马里兰大学经济学教授、国家经济研究局研究员、美国经济史学会主席

晚年，欧内斯特·盖尔纳宣称，“美国是生而现代的；美国不需要实现现代性，也没有被强加现代性。美国是生而现代的吗？如果是这样，美国历史的经验教训对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就没有太多参考价值。路乾在书中明确指出美国并非生而现代，并且为理解美国如何走向具有竞争性经济与政治的现代社会提供了清楚的历史证据。这本书的洞见有助于帮助我们理解任何希望发展的国家所面对的问题。

路乾在学术上做出了三个重要贡献。第一，他强调了发生在州层面而非国家层面的制度变迁。美国人倾向于关注国家层面的历史，这阻碍了他们理解19世纪早期美国的种种。在1789年建立了联邦政府后，多数重要的政府职能由州政府和地方政府承担。路乾专注研究的银行业，几乎完全是由州政府发展起来的。马萨诸塞州是第一个为大量银行授予法人章程的州，到1820年，它比其他州有更多的银行和银行资本。虽然联邦政府向美国第一银行和第二银行授予了章程，但是银行业政策由州政府制定。

第二，路乾专注于经济与政治互动的研究。路乾并没有在给定的经济背景下分析马萨诸塞州怎样处理银行业的政治问题，或是在给定的政治背景下分析马萨诸塞州的银行业怎样影响经济发展；相反地，他在一个内生框架中将政治与经济结合起来分析问题。出于经济效用与盈利的考虑，马萨诸塞州的经济精英希望建立银行。这些经济利益促使马萨诸塞州的联邦党操控着获取银行章程的渠道，从而实现了自身的有效组织与持续运行。这种对银行章程获取渠道的操控，并非如同“寻租理论”通常解释的那样，仅仅用以回馈联邦党的支持者并使联邦党员更加富有，而是用来帮助联邦党协调政治联盟。这不是基于经济目的展开的对经济的政治操控。

第三，路乾专注于分析精英与精英间的竞争。他提出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在一系列经济和政治制度下享受特权的精英愿意解除这些制度并取消他们自己的特权？问题的答案不可能简单的是，精英看到了让所有人获得章程的经济利益，因为在通往银行业开放的过程中，现有银行的拥有者几乎必定会遭受损失。当民主共和党在1812年控制了议会和州长一职时，他们威胁要消灭所有联邦党银行。对既有利益的威胁不可能仅仅通过联邦党重新掌权（他们确实重新获得了权力）得到解决，因为威胁将仍然存在。在1812年，民主在美国仍然是新事物，而马萨诸塞州精英认识到，没有一个政党可以一直赢得公开选举。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在政治上操控经济利益，以试图确保主导的政党总会赢得选举。二是调整创造经济特权的制度，允许公民获得银行章程并享受特权。当然，银行业开放减少了银行章程的价值，但也使得所有银行相信，无论哪个政党掌权，它们都会继续运营下去。在1812年危机之后，马萨诸塞州选择了第二条路。

路乾的著作为上述过程怎样在马萨诸塞州展开提供了一个深入的历史记述。这一实证研究详细且令人信服。这本书提供了美国人民自己尚未认识的关于美国历史的新见解。而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为探究社会怎样从限制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转型提供了一个窗口。在开始理解社会转型的一般过程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类似的详细的历史研究。

本书研究了美国银行业的自由开放史。美国独立后，各州从英国那里夺得了分配核心资源要素的权力。然而，因袭英国的制度，任何法人机构的设立都需要州议会批准、颁发章程。其结果是，政治集团通过控制议会获得了对法人组织的控制。银行业等多个领域被特权把控，没有实现自由开放。在这些领域成立法人组织的权利，成为某些政治集团的特权，直到内战前才基本实现了法人权利的开放。在建国后的几十年里，美国一直在处理组织、特权与政治的关系。美国是怎样从权利限制型社会，走向了权利开放的公民社会？本书通过研究美国银行业从政党控制向开放准入的转型，从一个具体行业切入，来探索上述问题的答案。

本书的研究时期是19世纪早期，研究对象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政治与银行。19世纪早期是美国新制度确立和变迁的时期，而马萨诸塞州是美国政治、经济与金融发展的要地。对这一时期银行业开放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回答更宏大的问题。本书的第一章详细地阐述了问题，分析了历史背景，提出了分析框架。第二章提供了历史资料，来说明多数党——联邦党——是怎样通过控制议会形成对银行业的垄断。联邦党成立于18世纪90年代，在19世纪早期取得了马萨诸塞州政治的支配地位。联邦党控制的议会，拒绝为其他政党——主要是民主共和党——颁发银行章程，以此来寻求对银行业的垄断。然而，1810~1812年的政治变局打破了联邦党的垄断，民主共和党上台，企图废除联邦党银行。

在本书中，为简便起见，联邦党银行指银行董事会中的多数席位是联邦党议员的银行。同样的，民主共和党银行是指民主共和党议员担任多数银行董事的银行。在一系列事件后，两党的竞争与合作最终促成了银行业的开放。第三章收集了议员与银行董事的数据，度量了银行业精英与政治精英的关系。实证结果表明，早期的银行董事与议员有紧密的联系：在波士顿的银行中，80%的董事担任过或在将来成为议员。然而，在民主共和党上台后，银行业的政治构成发生了重要变化，越来越多的非政治精英成为银行董事。在19世纪30~50年代，银行与政治的关系日趋弱化。第四章采用了另一种实证方法，说明相比于之后的时期，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有议员经历的人更容易成为银行家。第五章分析了银行董事的财富和银行的资产负债表。通过对波士顿纳税人名单的分析，得知19世纪30~40年代的银行董事比其他行业的富人阶层更加富裕。在银行业实行开放准入后，银行董事会仍然由富裕的精英构成，普通公众并未获得银行的控制权。银行资产负债表表明，在19世纪40~50年代新设立的银行，规模比早年设立的银行小很多 。第六章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解释了银行业开放转型的历程。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认为精英和公众之间的竞争是从汲取性社会转向包容性社会的关键；而诺斯、瓦利斯和温格斯特认为精英之间的竞争与合作，才是促使社会从权利限制型社会转向权利开放型社会的关键。本书对银行业转型的研究表明，19世纪早期，美国之所以能够逐渐摆脱政党对银行的控制，进入自由银行时代，其原因是解决了精英派系之间的政治与经济问题。精英之间的斗争并没有完全消除他们在银行业中的特权，但逐步将权利扩展到了更多的群体，引领美国实现了事实上的自由银行制度。本书的研究从银行业的政治与经济变迁切入，有助于我们理解美国的公民社会是怎样形成的。

本文选自《美国银行业开放史》序言

内容简介

公民社会被认为是美国民主和繁荣的基础。其核心是公民可以合法而自由地建立组织。但是，以自由结社为基础的公民社会是天然形成的吗？本书从制度与历史的角度研究了美国公民社会的起源。研究发现，在建国后初期，美国公民并不能自由地成立合法的组织。合法的组织需要获得议会批准的法人章程，但批准章程的权力被政党牢牢地控制，以用于维护其政治与经济利益。那么，美国今日的公民社会，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呢？

为回答上述问题，本书以银行业为例，研究了19世纪早期，美国的银行业怎样从限制准入转型为开放准入。作者发现，在美国十九世纪早期的马萨诸塞州，约有80%的银行董事是议会议员。不仅如此，执政党通过控制议会垄断了银行业，并把在野党排斥在银行系统之外。在野党上台后试图废除前任执政党控制的银行，建立由其垄断的银行体系。在经历了曲折的政治与制度变迁，在解决了政治与经济问题后，银行业才得以平等自由地向公民开放。通过发掘和考察政治、法律、经济以及银行家财富等资料，本书研究了银行业向公民开放的转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本书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多位美国学者的肯定。

纽约大学经济学荣誉教授理查德·西拉（Richard Sylla）评价道：“路乾对美国马萨诸塞州银行史的详细研究，开辟了历史解释的新领域，挑战了美国独立改变了一切的观点……向我们展示了美国政治经济变迁中的一个迷人而令人信服的历史场景……教给美国人一些他们此前从未知晓的自己的历史。”

马里兰大学经济学教授约翰·瓦利斯（John Wallis）评价道：“路乾在书中明确指出美国并非生而现代，并且为理解美国如何走向具有竞争性经济与政治的现代社会提供了清楚的历史证据。这本书的洞见有助于帮助我们理解任何希望发展的国家所面对的问题……这一实证研究详细且令人信服。这本书提供了美国人民自己尚未认识的关于美国历史的新见解。而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为探究社会怎样从限制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转型提供了一个窗口。在开始理解社会转型的一般过程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类似的详细的历史研究。”

克莱姆森大学经济学教授霍华德·博登霍尔（Howard Bodenhorn）评价道：“通过使用大量未经发掘的马萨诸塞州银行家与政治家的资料，路乾提供了关于包容性政治系统与权利开放型经济的叙事分析，这些分析是令人信服的，也是原创性的……路乾的分析对政治与经济变迁动态具有原创性的洞察。规则制定者的选择为后世企业家团体的崛起和壮大提供了机会。”

本书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美国公民社会的转型过程，而且能启发发展中国家的读者思考其面对的政治经济困境以及未来的可能路径。

文字来源：https://www.ssap.com.cn/c/2016-10-10/1041351.shtml

目录

第一章　导　言

第一节　美国的公民社会是自由与民主的必然结果吗？

第二节　历史的悖论——美国的公民社会是如何建立的？

第三节　开放组织与非人格交换：研究框架

第四节　基于银行业的分析

第二章　政党银行史

第一节　1780～1810年银行史

第二节　党派政治的兴起

第三节　1799～1810年的政党银行

第四节　民主共和党、埃尔布里奇·格里以及1811年政治改革

第五节　1811年银行业改革

第六节　1812年战争，哈特福德会议以及联邦党的转型

第七节　19世纪20～50年代的政党、银行和法律

第八节　结论

第三章　1790～1859年银行家、议员以及政党的实证研究

第一节　导言

第二节　数据

第三节　政党竞争体制

第四节　1797～1824年政党和议员的回归分析

第五节　银行层面的分析

第六节　结论

第四章　1790～1859年萨福克县议员的实证研究

第一节　导言

第二节　数据和实证检验

第三节　总结

第五章　关于银行家财富和银行资产负债表的实证研究

第一节　导言

第二节　1829～1859年银行董事的财富

第三节　银行资产负债表

第四节　总结

第六章　从权利限制到权利开放

第七章　结　论

附　表

参考文献

索　引

致　谢

编    辑：徐言    责任编辑：杜华

编    审：孟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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