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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习营侧记 | 揭开美国南部的神秘面纱

更新时间  2019-06-22 作者:刘丁一

揭开美国南部的神秘面纱


2019年5月13日,由中国美国史研究会(AHRAC)和美国历史学家学会(OAH)主办、西南大学承办的“地域主义、南部与美国外交史”研习营正式开营。山城重庆尚未进入高温时节,西南大学的校园处处是碧水叠嶂,主办方在不同区域、研究水准和专业之间选取了30名年轻的营员,此时此地举办研习营活动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研习营的主讲人是美国莱斯大学的兰德尔·霍尔(Randal Hall)教授,霍尔多年从事南部史研究,出版过多本著作,并且是著名刊物《南部史研究》(The Journal of South History)的编审,他教授美国环境史和人类学、写作和编辑、美国南部史等课程。霍尔教授热情地从他自己经历的“美国南部生活”开启了这场美国南部历史之旅。霍尔教授出生于在一个弗吉尼亚的农场,霍尔教授的父母至今还拥有农场和牲畜。教授饶有兴趣地谈论南部的农业和农场生活对美国人的日常生活的意义,以及他自己所在的充满活力的南部城市和大学,可见他对南部历史的研究离不开对家乡的本土情感。这种情感也构成了本次研习营的核心——“南部是什么”:是特定地域产生的一种文化气质、情感心态、政治风格、经济模式抑或其他。


一、作为研究方法的地域主义

霍尔教授用的一个核心分析框架是地域主义(Sectionalism,也可以翻译成区域主义,笔者认为这两种译法均可,都具有人文和地理综合含义)。地域主义并非是完全指地理意义上的区域,而更加侧重“比较的”和“辩证的”思考模式,囊及不同区域的互动和对话,而非一个特定区域的封闭历史。地域主义是在宏观视野下,运用经济的、环境的、社会的等多重研究方法去研究区域历史,使之区别于“地方意识”(Sectional Awareness)。这种方法更具“大历史”的叙事魅力,同时兼顾了不同方法之间的平衡,汇集不同时空之中各种地理的、人文的、族群的、政治经济的知识,信息量大而不失严谨。霍尔教授引用了詹姆斯·科布(James Cobb )和威廉·斯塔克(William Stueck)的话:把南部作为世界的一个部分而非一个分离的世界,更具有研究价值(There is more value in studying the south as a part of the world than as a world part),这句话是本次研习营的“口号”。

霍尔教授快速地巡视了美国南部这片他颇为熟悉的土地,讲述了“地域差异”如何演变为“地域主义”。他首先介绍南部的气候和地理特征,并比较具有类似特征的区域集中在巴西、中国南部和印度北部,印第安人在欧洲人到来之前便创造了密西西比河和俄亥俄河流域的农业文化。美国革命期间制宪会议把“地域主义”视为罪恶,以克服邦联的分离倾向;而“地域主义”并没有随着美国建国而消失,奴隶制在其中扮演了关键性角色。18世纪后半期的废奴主义对奴隶制的道德攻击、19世纪美国北部州的废奴法案、英国废除加勒比地区的奴隶制,这些外在区域的变化使得南部作为一个整体区域的对象变得更为坚固。从地域主义的角度看待奴隶制在南部发展的历史,凸显了作为资本主义形式的奴隶制经济在塑造美国政治力量的地理分布上具有独特的影响力,从而回应了他对“地域主义”的构想:区域并非是封闭的,而是指涉更为广阔的区域和人事,从交流和互动中理解区域。

对地域主义进行介绍后,霍尔教授用一篇学术论文为例讲述了南部史学,历史时期涵盖了18世纪后期直到二战后,涉及南部史研究的各个学派如后革命学派(Post-Revolutionary Historian)、班宁学派(Dunning School)、修正学派(Revisionist Historian)等。我看到这篇论文只是梳理了“主流学界”也即白人历史学家对南部的“主流叙事”,而忽视了很多黑人历史学家。他们的研究同样是南部史学的一部分,甚至更为深刻和犀利。举一例子,在伍德沃德写《吉姆克劳的奇怪事业》(The Strange Career of Jim Crow)之前数十年杜波伊斯便写出了《黑人的心灵》(The Souls of Black),此书不是历史性著作,但对“南部”的精彩描写影响颇大。于是,我向霍尔教授指出美国南部史学界是否存在“白人主流历史学家书写南部历史”的问题。教授正面而严肃地回应了我对作者的批评,这一问题的确存在,南部史学组织中的黑人历史学家并不被邀请参会,直到50年代之后这个问题才得到重视和解决。美国历史学的专业化发展方向和南部史学研究并行不悖,互相促进。


二、南部的奴隶制:从内部到外部的审视

国内诸多美国史研究出于现实原因更多关注20世纪,而不仅仅是美国史,整个20世纪世界历史的研究范式都是在“漫长的十九世纪”汹涌的“工业革命”和“民主革命”浪潮中塑造起来的。19世纪美国南部的历史是本次研习营重点关注的对象,这涉及到如何解决“南北差异”的道路之争,如何规划“新世界”的边疆等问题,这不仅关系到美国人,同样也预示了新的历史世代的到来。19世纪的美国南部堪称黑格尔所言的对整个世界历史终将走向“自由”的精彩寓言,建立在“奴隶制”之上的传统农业社会总是暗指专制、封闭和奴役,这种从“奴役”到“解放”的故事将陆续在世界历史中再度浮现。

19世纪美国美国历史的主题围绕着农业、奴隶制、帝国这几个关键词展开。17世纪后,跨大西洋的奴隶贸易、原材料和市场的交流催生了以黑人劳动为主的南部的种植园农业经济。在19世纪30年代之后,新的技术手段的运用如扎棉机的发明使得种植园经济整体呈现出扩张性和侵略性,被称为“第二奴隶制”(Second Slavery)。第二奴隶制为英国以棉纺织业为主的工业革命提供了原材料,同时也支撑了南部的政治家在对印第安人、墨西哥的策略上采取扩张的姿态。南部民族主义和军事力量结合试图建立以奴隶制为基础的国家,霍尔教授对不同历史要素之间关系的再次进行了建构。历史学总是面临着这一问题:历史空间在我们认知系统中的错位,如今属于美国领土的西南部广大区域在19世纪上半期尚不在美国的版图之内,霍尔教授把印第安人、德克萨斯共和国、墨西哥和美国南部视为同等的政治实体(Political Identity)。这种方法把南部从美国内部而推向了世界历史中不同势力角逐的进程中,从外部去审视南部的历史。霍尔教授认为他的这种方法更能说明历史事实的具体情况。“外交”史研究可以是不同区域之间物质的、文化的甚至是精神气度上的沟通和联系,而不仅只是服从当下的国家话语的建构,这是地域主义最具启发之处。

在提问环节,大家关注到南部的白人下层和南部的扩张倾向。中下层南部白人并不拥有奴隶,奴隶制政治却把不同阶层联合在一些,塑造成利益共同体。随着白人选举阶层的扩大,美国和印第安人、墨西哥的外部冲突,以及北部对南部的道德攻击,这些内外因素促成了南部的白人政治意识形态。一方面白人下层同样渴望拥有奴隶,另一方面白人奴隶主利用白人对社会混乱和种族杂交的恐惧,通过政治煽动以达到维系奴隶制扩张之企图。南部的外交政策具有强烈的帝国主义倾向,南部的军事力量和农业经济关系密切。在内战之前,南部政治家支持美国的帝国主义,推行扩张性外交政策。内战之后这种侵略性的策略减退,反对美国兼并菲律宾,而一战后,南部长大的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又改变了这种态势,积极干预外部事务。


三、南部的变迁:种族和贫困

内战后南部面临着严重的社会问题,“种族”和“贫穷”问题交织,直到20世纪60年代。南部重建、工业化和民权运动,这些改革都针对改变南部落后、贫困的面貌。在民权运动的过程中,霍尔教授提及一个故事,两个黑人小男孩在做游戏时因为亲吻了白人小女孩而遭到警察逮捕。这个小案例让人印象深刻,为何这种完全毫无逻辑和人类常识的“滑稽”堂而皇之地得到了“权力”的支持,并且法律化,一度成为社会共识,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种族隔离”制度。把一部分人视为“二等公民”,甚至剥夺他们的人权,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长得黑吗?抑或是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呢。

这个深层次的原因和“问题的南部”(The Problem South)相关联,南部的贫穷并没有随着内战和重建的结束而解决。进步主义时期的南部被视为美国生活最差的代表(worst of American life):经济落后、分成农贫穷、教育落后、种族主义和私刑泛滥、不卫生的生活习惯和钩虫病等流行疾病肆虐。对田纳西流域的开发针对这些经济和教育问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其中私人公司也积极参与到南部的建设,改变阿巴拉契亚地区的贫困。但是,在进步运动和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中,“隔离”被当成进步主义运动的政策而得到实施。黑人被视为不具有享有民主体制和在工业化社会生活的能力,他们被当成“不干净”的,是引起疾病的原因。进步运动在经济方面取得了很多成就,在种族问题上的改革却是滞后的。

南部真正的“救赎”是在民权运动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抗纳粹主义的“种族主义”和“集权主义”的宣传使得美国在国内掀起了民主和平等的呼吁,民权运动在50年代之后变得势不可挡。霍尔教授则更多强调民权运动的国际背景和外部影响,苏联对美国种族问题的攻击和第三世界国家独立的外部影响,这都促成民权运动的外部环境。在走向多元化社会的进程中,各个群体之间也未必的齐心协力的。其中女权主义基于“国内保护”和“反共产主义”的政治语言,事实上站在了这场“人权之战”的反方,反对联合国对人权(Human Rights)的倡导。基于个人主义和州权,南部白人的女权主义反对劳工运动、联邦税收和种族融合。这让学员们印象深刻,因为在19世纪的废奴运动时期女权主义运动是支持废奴运动的,而世风世易,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曾经的“战友”也不得不分道扬镳。有一个学员问道,著名历史学家伍德沃德在20世纪中期对“南部历史的重担”(The Burden of Southern History)的概念是否还适用当下和未来南部的发展。教授则认为伍德沃德并没预想到南部之后的发展,现在的南部阳光地带(Sunbelt)是美国最活跃的工业和科技园。

最后的讲座是关于南部的未来,对“问题南部”的“刻板印象”显然已经成为历史遗迹,南部已经实现了现代化社会的改造,但毫无疑问南部的历史还将会在移民、环境、保守主义和经济扩张这些议题中继续延展,新南部的前景依旧难逃保守和改革之间的博弈。我想,不管是美国南部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历史可以相当复杂,但人的追求却相当简单:让孩子在同一片天空下继续玩耍,而不是出于任何纷争把孩子抓起来坐牢。20世纪的美国南部史体现了“地域主义”的比较研究,南部的工业化历程、民权运动和当代南部涉及墨西哥的土地改革、美苏冷战和第三世界的兴起,以及全球化的整体进程,只有在和不同区域的对比中才能辨析南部的历史走向。

重庆位于中国的大西南,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一度是中华民国的陪都,当时的蒋介石和美国的史迪威将军往往由于文化的差异难争高下。日本战败后,美国在中国大陆遭遇了“滑铁卢”,但就中美两国交往的历史而言,中国走向世界的身侧却总有美国的身影。在研习营期间传来了特朗普调高了中国商品的关税,中美贸易战的新闻在网络上热传。这种外交政策显然离不开特朗普对南部选票的拉拢,霍尔教授所言的“地域主义”此刻仍在延续,不同区域之间的对话和沟通也往往引起剧烈的碰撞甚至对立。西南大学坐拥八千亩的碧水青山,“南部是什么”这个问题伴随着窗外的烟雨,在教授和学员们一个星期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显示出它应有的轮廓,美国南部的历史在同其他区域的呼应中而变得更为清晰,这或许就是“地域主义”的真正含义吧。

研习营侧记 | 揭开美国南部的神秘面纱

本文作者、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刘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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