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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成果 | 杜华(译):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自由、高贵和美好

更新时间  2021-12-31 作者:杜华

“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自由、高贵和美好”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为威廉·加里森所写的悼词

 

杜华  译

 

背景介绍

 

 

1879年5月24日,美国废奴运动最重要领袖之一威廉·加里森(William Garrsion)在纽约病逝。此时,重建已告结束,南部问题重重,黑人处境堪忧。加里森的去世意味着一个进步时代的结束,引发了广泛的悼念活动。7月2日,华盛顿特区的社会人士在15街的长老会教堂举办追悼会,加里森的好友、重要的废奴领袖罗伯特·珀维斯(Robert Purvis, 1810-1898)担任主席。著名的非裔废奴主义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 1817-1895)宣读了长篇悼文,以充沛的情感和深刻的洞见,高度赞扬了加里森的成就、品质与遗产。译文原载《威廉·加里森选集》(杜华 译,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较之原文有修改,并增添了部分注释。

英文原文可以参见https://www.loc.gov/item/mfd.23012/

 

 

主席先生和朋友们:

 

有些时候,当词语太过单薄、平淡和匮乏,不能表达我们的思想和感情时,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在思考将我们在今晚聚在一起的这件事情时,我就对这种匮乏感印象深刻。为这件庄重的事情沉思一小时,或许比任何雄辩的正式演讲都更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在这种非常痛苦和悲伤的时刻,人们的内心会前所未有地要求发声。似乎我们这些有色人种应该在这个时刻发言,即便我们的演讲可能是单薄的、贫乏的、破碎的、不完美的。在这样的场合,任何表达悲伤、感激、欣赏、喜爱或钦佩之情的词语或手势,即便不会得到掌声,也会被我们宽容。

 

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反奴隶制的男女而言,对国内外所有公正自由的朋友而言,尤其是对每一个有色人种而言,这是一个令人悲伤和惋惜的时刻。我国的废奴主义者从未成为一个人数众多的阶层。他们的权力和影响之所以往往超过了他们的人数,是因为道德世界的无形却永恒的力量在陪伴着他们。但是最近的死亡已经削减了他们本就稀疏的队伍。部分最早、最真诚、最出色的废奴主义者,已经先于他们的伟大领袖,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一批高贵而勇敢的男女,他们曾摇晃着废奴运动的摇篮,曾在废奴运动诞生之初为其守护和工作,曾怀着感激之情目睹废奴运动从最初的微小之物最终成长为巨人,如今,他们仍活跃在舞台上。在这里与那里之间,在巨大的间隔中,可以发现一个又一个废奴主义者,他们属于另一个时代,就像一个已经倾塌的神庙中那些庄严的柱子。

 

主席先生,您是幸运的。只有少数像您这样的人,能从实际经历和真实的参与出发,讲述废奴主义者诞生之际,这片土地上所弥漫的黑暗和罪恶。您可以叫出成为你朋友的那些人的名字,可以追溯废奴运动的历史。您可以描述早期的废奴主义者必须要经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考验、迫害和艰难;描述我国的废奴热情如何一步步地,从弱小走向强大,从冲突走向胜利,从羞愧走向光荣。您可以讲述废奴运动在幼年时期所遭受的烈火与愤怒,讲述当年的希律王(Herods)如何搜寻废奴运动的幼小生命(《圣经·新约》中记载,希律王罗马驻军将伯利恒及其周围境内两岁以下的所有男婴杀死),讲述废奴运动的支持者有时如何通过将自己藏身于洞穴之中以躲避暴民的愤怒,拯救自己于危险和死亡。

 

图片

19世纪30-50年代,美国南、北地区均发生多起针对废奴主义者的暴力袭击。1837年12月7日,废奴主义者伊莱贾·洛夫乔伊(Elijah P. Lovejoy)在伊利诺伊州的奥尔顿(Alton)为保卫自己的印刷厂被一群暴徒杀害,成为废奴运动的第一个烈士。此图展现的是暴徒攻击洛夫乔伊的印刷厂的情景。

 

图片来自:https://historynewsnetwork.org/article/180090

 

主席先生,这是个令人激动的故事。随后的几代人将会阅读它、感叹它。但是,很快就到了这样的时刻:没有活着的见证者可以讲述这个故事了。如我所言,废奴运动的柱石已经一根根地倒下,剩下的也正在倾倒——耀眼的明星们已经一个个地陨落。我们怀着悸动的心和无声的沉默,目睹他们的离开。如今,我们的道德天空上最耀眼、永恒的星辰,已经沉默而平静地降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下,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走去,不再参与忙碌的生活。

 

在威廉·劳埃德·加里森死亡之中,我们看到一个伟大的生命终结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完成了,一个伟大的生涯漂亮地结束了,一个英雄行为建立了。为了我们自己和后代的福祉,我们不能让这个事件在我们的心中沉陷地太深,我们不能过于经常地回忆这一高贵的生命和激动人心的历史,也不能过于密切地模仿这一伟大的典范。

 

这个世界出现过很多英雄,有人建立了帝国,有人推翻了政府,有人以其强壮的臂膀和锋利的阔剑劈开了通往权力、名声和财富的道路。这世上有伟大的主教、伟大的国王、伟大的将军和伟大的政治家;但是这些人的伟大,大多源自他们所处的环境,而非他们自己。在伟大主教身后,伫立着伟大的教会;在伟大统治者身后,站立着伟大的国家;在伟大的将军后面,排列着伟大的军队。他们的光芒虽然耀眼,但都是借来的。我们今晚所纪念的这位伟大人物与他们都不同。他从自己的早期处境中,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他生来贫困,必须劳动,忍受艰难。他是自己的律师、引路人和大学。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跻身于这个时代最博学、伟大之人的行列。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逆流而上。他的崛起,所依靠的不是教会和国家的权力,而是对这两股强大力量的勇敢、顽强和挑衅式的反对。此人的光荣之处在于,他孤独地站在真理一边,冷静地等待结果。众所周知,他没有财富和积蓄,也没有朋友和名声,只凭着一个瘦弱青年的身份,去对抗一个拥有无限的财富和权力的体制。他相信纯粹的真理,也相信自己。他的性格一贯谦虚而害羞;但是,他却有火一般的热情和钢铁般的意志,在为自由事业献身的五十年里,无论在烈日下,还是在风暴里,他对最终的结果始终无忧无惧,这些也从未动摇他的内心,也没有使他丝毫地偏离正确的原则。

 

毫不奇怪的是,那些道德上盲目之人将加里森称为狂人和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敢于冒险对抗这种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对手。但是,在威廉·劳埃德·加里森那里,没有任何疯狂的成分,或者说,在全心全意支持自由的事业之这件事,他一点也不疯狂。与之相反,他是最为明智的人之一。他已经充分地考量过强大的奴隶制,知道它乃以生存的根源所在。他知道,奴隶制已经支配了政党的政策,控制了政治家的行为,操纵了联邦政府的权力,统治了布道坛,束缚了基督教会,在圣经中找到了避难所;它将自己写入宪法,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来这个时代的行为、道德和宗教;它在各方面创造条件,以支持自己的存在和继续;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到处都有针对他为之辩护的阶层的蔑视、仇恨和嘲笑,这些东西的力量和激烈程度是可怕的;他也知道,同样污蔑性的仇恨精神会施诸于自己;但是,这些并没有改变他。他知道,这个自己必须要闯过的火炉,拥有难以估量的热量。对此,没人比他更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更害怕,更没有人能以更加冷静和坚定的毅力来忍受。

 

 

马萨诸塞是个伟大的州,曾经做过很多伟大的事;他为我国诞生了很多学者、政治家、诗人、哲学家、探险家和发明家,但是,马萨诸塞的子孙中,无人可以赢得比威廉·劳埃德·加里森更为持久的荣耀和名声。马萨诸塞的子孙中,无人能够将自己的信念更加清晰、深刻和无法消除地烙印在共和国的生命和未来里。马萨诸塞的子孙中,无人比加里森更真实——尽管已经逝去,但他仍在发言。五十年前,他在波士顿的阁楼上所讲授的课,这个国家只学到一半。他的工作不会停止在坟墓之中。我们的将军倒下了,但是他的军队还站立着。他的智慧、正义和真理的话语,将得到成千上万的声音和投票的响应,直到他所有预言的每个部分都得以实现。

 

主席先生,这不是为威廉·劳埃德·加里森做出重要而正确评价的时机和场合;但是他的朋友们没有必要担心他会遭到坦率而真诚的批评的最严峻考验。他自己也招致这种批评。他有毫无畏缩的新闻风格。在《解放者》报(Liberator是加里森在1830年创办的报纸,呼吁立即废除奴隶制,被视为废奴运动兴起的标志)中,他从不拒绝看到,或不让他的读者看到,别人对他的最坏的想法、感受和说法。真实地检视他的性格和留在世上的作品,或许可以揭示一些我们未曾发现的东西。就我自己而言,我必须坦率地说,我有时认为,他对那些与自己观点不同的人不够宽容。他自己是诚实的,但是他经常无法看到,有些人虽然与他的观念不同,但同样也可以是真实的。说这些,只是为了证实,加里森也是个人,而且必须要补充说明的是,他在探求真相的兴趣方面,也犯过错。他反对半途而废,厌恶妥协,要求其他人也非冷即热。

 

他的这种伟大的个人品质尽管有时有些过头,但也是他出色和成功的领导能力的一个解释。那些让他无法获得足够宽泛和众多追随者的东西,却让他赢得了强烈的凝聚力。所以,虽然他没有一直紧紧地束缚他的追随者,但是在他圈子里,他所收到的热爱要超过所有的领袖。他有着绝对的信仰,没有派别可以改变他的信仰,松动他的原则,没有任何政党可以利用他,满足他周围的小圈子,他并不直接而广泛地与大众交往。他凭借一个简单的原则来考察所有人、所有政党和所有派别。他们既不支持他,也反对他。他的名字所代表的东西,在最初、现在和未来,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有种说法是恶人活不过半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正确的。“因为灵魂懦弱和矮小的人不敢生存”。加里森先生度过了他的整个人生。因为生活就是战斗——他至始至终都在战斗。尽管他已经年迈,但是时光没有黯淡他的智慧,遮蔽他的道德观念,熄灭他的天赋热情。

 

在去世的三周前,他发表了关于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出逃的信件,充满了他年轻时的能量和热情。(重建后期,南部的黑人遭到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暴力威胁、经济剥削和“黑人法典”的歧视性对待,处境堪忧。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2000多名黑人脱离南部,前往大平原地区谋生,被称为“大逃亡”(Great Exodus)。加里森在1879年写了多封公开信,鼓励黑人逃离南部,并为他们募集所需资金。)

 

七十岁人的容易活在过去。加里森并不如此。在晚年,他依然与时代完全同步。任何与自由和人性相关的事件,均难以逃脱他睿智的观察。他在几个月前所写的关于中国问题的信,就是至理名言。(在19世纪70年代末期,美国社会的排华风气日盛,有些政客尝试在国会提出排华提案。1879年初,国会参议员James G. Blaine在提出议案,禁止任何载有15名华人的船只在美国靠岸,并在国会发表了针对华人的种族主义演讲,引发广泛关注。1月12日,威廉·加里森在费城举行的一次公开演讲中,对该提案进行了猛烈批判,认为排华是对基督教原则、自然权利美国自由精神的违背。2月27日,他又在《纽约论坛报》写长文,系统批驳布莱恩的排华观点)这与他人生的指导性态度相一致。“我的国家就是世界,全体人类都是我的国民”。在他那里,没有种族或肤色,只有人性。

 

主席先生,我们的国家再次陷入困境。国家之船再次迷航。巨浪在冲击着它,它一次次地颤抖、沦陷。船体上的每一个根木料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我们曾天真地以为将永远消失的邪恶精神再次出现。那些被提起的原则,被坚持的诉求,被编造的谎言,我们过去曾以为会被加农炮弹般的钢铁逻辑所消除。主席先生,我坚信我国会更明智、有力、成功地应对新阶段的事情;但是,在这场与半野蛮的过去所进行的冲突中,更高的文明将在第二场为自由和国家的战斗中占据优势,那时我们将非常怀念威廉·劳埃德·加里森的思想和声音。在这里,他将会像在过去的考验中所表现的那样,坚定而毫无畏惧,思维清晰而强大,能快速认识到正确的事情,雄辩且有能力捍卫真理,就如光明之泉,力量之塔。主席先生,在获得自由后的第一年,我居住在马萨诸塞州的新贝德福德市,在那里,我有幸首次亲眼目了加里森这位当时和将来都被视为在美国立即且无条件废奴理念的主要信徒。当时,我刚刚从奴役之屋逃出来几个月。(1838年9月3日,道格拉斯从马里兰州出逃,不到两天就顺利抵达纽约市自由黑人、废奴主义者拉戈尔斯的安全屋。他的女友、巴尔的摩的自由黑人Anna Murray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纽约。15日,两人在拉格尔斯的家中结婚,随后在他的资助下前往马萨诸塞州的新贝尔德福德市定居。)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听到这个人讲话时的感受。那是四十多年前,在老自由大厅,一个很大,但是已经荒废的老房子。大厅的木制构件已经被损毁破坏,门上的铰链脱落了,窗户被用来破坏废奴集会的石头和其他投掷物给砸坏了,因为这样的会议和在南部的自由集会一样,得不到任何保护。当我坐在古老大厅的走廊里,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发现此人与这个时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他那这里,演讲与听众没有矛盾。他与他的事业融为一体了。他受到的支持是如此之多!无论多么平静的心灵,多么愉悦的精神,多么崇高的智力,都被天使之笔写在支持者身上!在加里森那里,我看到,像我这样长期被奴役之人的死亡的生命和被埋葬的希望,又开始复活了。在我现在的记忆里,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演说家。他的演讲中没有引人注目的手势,没有优美的语言,没有耀眼的修辞和令人震惊的语气。他作为演说家的力量,来自男子气概、真诚信念和崇高的道德目标。他符合爱默生对真正的改革者的定义。赋予他的言论以尊严、重要性和影响力的,不是言论本身,而是言论背后的人。尽管我第一次见到加里森先生的时候,他还非常年轻,但是他已经是个看起来值得尊敬的人。他已经走在战斗生活的前列。他听从召唤而去从事的重要工作,已经在给他成熟的五官留下了痕迹。大众的不满和严重的迫害已经带着最凶猛的愤怒涌向他。有两个蓄奴州已经开悬赏他的人头。他已经成为暗杀者的理想的靶子。一个缰绳曾套在加里森的脖子上,“绞死他!绞死他!”的疯狂喊声曾传入他的耳中。他已经触摸过不止一座监狱的潮湿的墙壁,也忍受了很多暴民们的攻击。

 

 

加里森曾被他所热爱的教会逐出大门,也曾被迫去感受社会排斥的尖锐锋芒。他曾被平民所奚落、嘲笑、讽刺、误读和谴责,也曾被富贵之人所蔑视和羞辱。但是,他站在那里,不带任何怨恨和仇视,在言行和思想方面没有任何暴力。他笔直地站着,泰然而平静。他既不哀叹自己的艰难,也不为自己的胜利而狂喜。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同情被奴役者,让皈依者相信奴隶制是一种违背上帝和人类的罪恶,应该被立即废除。

 

既然加里森已经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既然这片树叶已经落下,就像所有的叶子终将落下,那就让我们像对待珍贵的遗产那样保护他的记忆,让我们把他的人生故事讲给孩子们,让我们模仿他的美德,像他那样努力,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自由、高贵和美好。

 

 
 
 
 

本期编辑:武汉大学团队

编辑:夏冰清    责任编辑:杜华

编审:张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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